牛文新 中国经济周刊首席评论员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银行法》(以下简称《央行法》)修改稿于11月21日开始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,近期各类意见陆续见诸媒体。从修改内容来看,更多侧重于强化央行职能,如增加央行在宏观审慎管理方向的职能、将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纳入央行监测分析管理体系、加大对金融违法行为的处罚力度等。总体来看,除了职能梳理和加减调整外,新《央行法》在基础理论方面并无变化,目前为止,也未见此方向的探讨,但我们认为,结合国际金融改革的大趋势,从理论上重新认识央行职能,为未来新的经济格局确立正确的货币政策目标是《央行法》修改的关键环节。
中国的《中央银行法》于1995年制定,2003年首次修订,如今时隔17年再次修订。为什么要揭示这个时间顺序呢?因为我们可以看到,中国《中央银行法》的制定与修改,是伴随着新自由主义货币理论在中国不断强化的过程,很多立法原则也是建立在这样一套理论认知之上的。
最典型的案例是,央行的货币政策制定必须把币值稳定——物价稳定作为重要甚至是主要目标。因此,“利率盯住CPI”早已成为央行的习惯,也对公众对货币政策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这样的目标设定和制度安排,明显受到新自由主义货币理论(以下简称现代货币理论)的主导。俗话说“通货膨胀反正都是货币问题”。因此,只要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变动超出一定幅度,大家就会关注货币政策的调整。
问题是,这种货币理论正确吗?人们发现,格林斯潘时代的美联储严格遵循现代货币理论,在美国CPI长期低位运行的情况下,实行了长期低利率政策。结果,在无监管的金融创新背景下,在美国培育了史无前例的房地产泡沫,最终引发了2008年金融危机。这难道不是“利率盯住CPI”——依据现代货币理论制定货币政策的重大失败吗?
还有一个重要的例子,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陷入衰退之后,连续20年实行超低利率政策,整个过程中,不仅经济增长没有出现任何起色,CPI也大部分时间处于零或者负值。更有甚者,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上台之后,为了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,不仅将央行基准利率变为负值,还通过量化宽松向市场注入巨额基础货币。结果如何?又过了10年,日本依然没能摆脱所谓的通货紧缩。这样的状态显然违背了现代货币理论给出的逻辑,是不是证明现代货币理论与实体经济运行存在根本矛盾,无法指导实体经济的运行呢?
为此,金融危机之后,全世界都在质疑现代货币理论,改革调整成为各国央行的唯一选择,货币政策目标和手段也随之发生重大变化。与这种变化相伴的,是一种新的理论——一种立足于凯恩斯主义基本内核,吸收新自由主义合理内核,更加关注经济运行实际情况的理论——新凯恩斯主义理论(以下简称“新凯恩斯主义理论”)悄然兴起。
按照“新凯恩斯主义理论”,价格波动不再由货币数量决定,甚至不再由供求关系决定,价格波动的真正决定因素是市场垄断寡头的利益。显然,货币数量决定价格水平,必须符合三个重要前提:第一,不存在垄断,市场自由竞争;第二,商品的生产能力是有限的,商品的供给量是有限的;第三,商品的购买力随着货币的增加而不断提高,市场有无限的需求。换言之,货币数量的增加导致公众对有限供给的商品进行无限的追求。只有在这种情况下,商品的供给量不足以满足需求,才会导致价格上涨。
然而,现实市场中会发生这种情况吗?现实市场是:第一,寡头垄断已成为所有商品供给的基本格局;第二,一般消费品生产能力巨大,供给严重过剩;第三,消费需求不可能无限大,至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无限放大。基于这三点,消费品市场供求失衡的可能性极小,绝大多数价格变动都是由市场寡头的利益驱动。这是“新凯撒理论”对价格的看法,这不是很贴近实际经济运行吗?
“新凯恩斯主义”如何看待货币政策目标?“新凯恩斯主义”认为,基础货币是国家永远得不到偿还的债务,因此央行应将基础货币视为“国家资本”,在降低负债率、解决债务危机中发挥决定性作用。作为“新凯恩斯主义”的代表人物,前美联储主席本·伯南克在其著作中多次明确表达了这一思想。
毫无疑问,如今全球经济发展受到三大制约:一是消费品产能严重过剩,商品供给严重过剩;二是无论是政府、企业还是个人,债务规模和负债率都处于令人担忧的历史高位。异常高企且不断增长的债务越来越多地被用来借新钱偿还旧债,而很少转化成新的社会需求。因此,债务增长不能有效缓解经济下行压力,从而严重抑制社会总需求;三是未来经济发展必须靠技术创新来驱动,但对创新资本的巨大需求远非历史上任何时期可比,失败的概率极高——高质量的经济发展的成本是巨大的。
如果能确认这“三大制约”的客观存在,那么就应该能够理解“新凯撒理论”为何要将基础货币作为“国有资本”,因为这其实是一个一举三得的解决方案。第一,由于消费品严重过剩,大规模释放基础货币并不会引起商品价格上涨;第二,随着债务危机不断困扰、经济衰退威胁不断,民间资本必然会变得更加避险。在这种情况下,国家必须填补缺口,释放国有资本——永远不需要收回的债务——长期基础货币,以有效扩大社会资本总量,推高股市,扩大股权融资,降低负债率,适度刺激需求;第三,以前所未有的规模释放基础货币,创造前所未有的巨额股权资本,满足国家和企业创新发展所需的资金需求。
毫无疑问,发达国家货币当局现在这样做,并不担心物价上涨,更不担心通货膨胀。从历史上看,对物价影响最大的商品石油价格,被一只“看不见的手”压低了12年。这大概是物价稳定的最基本保障。
新的货币政策目标应该是什么?不仅仅是实体经济获得的贷款规模,还应该包括权益资本形成的规模,以及国家因此获得的创新能力的规模。
今天的文章我不想写得太长。因为进一步的阐释需要澄清更多的概念和问题。比如,您如何看待发达国家经济界经常叫嚣的“货币宽松会导致经济灾难”?您如何看待目前美国股市的“泡沫”问题?您如何看待保罗·沃尔克时代的通胀和治理问题?等等。如果这些问题稍微展开一下,文章的篇幅就会大大增加。但我们希望,在修改《央行法》的时候,中国金融界能够思考清楚一些更基础、更重要的问题,使中国未来货币政策能够与时俱进,更好地满足中国经济高质量创新发展的基本要求,更加有效地助力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、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格局早日形成。